又一日，连辛在银红帐内枕臂而卧，已过午，水绿云低，风雨骤来。延鹤宫本名春禧楼，出过两代皇后——算上旧朝，就是四代。宫墙深，宫瓦黄，四进四出。小楼高，春庭叠，五六亭榭，三五轩馆，连着一个望春湖，一些山子石，再一爿芍药园，就是所有了。宫门也红，红得寂寞。风叩门环一声声，她再难成眠，披了件长衫起来，携伞寻去看芍药。
水榭依依，廊腰缦回。
她一面持伞，一面将袖口笼着，不叫风灌进来，那白芍药在雨里哭，直哭散了一身的枝叶。
素菱寻过来，叫道：“姑娘，胡特勤有回礼。”
连辛便是耳朵也烫：“何必大呼小叫！”素菱赔着罪，笑说：“胡特勤托人送来了鹿腿，是他亲手猎得的。我已和彩绣、芳绢她们看过了，真肥。我怕下面人糟蹋坏了东西，特来知会您一声。哎呀——”又问，“姑娘怎么哭了呢？”
“是想娘了！”她说得匆匆，泪珠凝在眼里，并不落下。
“我叫下面新制了香粉，可以供佛珠。”素菱道，“姑娘不必烦恼，惠山不是清苦之地，居士自是有福之人。对了，那——那张骏臣大人也修了书，约您去鹿苑骑马呢。”
“我忙得很，陪他作甚？”
“好赖沾着亲——”
连辛即道：“他是那一位的侄子，我晓得。”
“这、这深宫里头，第一是‘小心’二字。”
“素菱！”连辛忽正色，“多年来，我也拿你当半个姐姐，你代我去请一个人——”
——
一众女郎中有个叫李婵的，与连辛交好，叫婢女送来一把系着素绦的牙梳，素而雅。她道：“辛儿鬓似宝鸦，配得它。你看你，堕髻虽俏，总不如双螺活泼，非簪碧玉，不能相称。”李婵从头上拔下簪子递去，“我有绿玉簪一枚，也送妹妹。妹妹，你少女儿脾性，只好六艺经传，不喜妆饰斗艳，我是知道的。今日既在鹿苑与张大人相会，你也该——”
“他却还不配。”
“你约了我们来，岂非作陪客？”
连辛将玉簪还她，戴上帷帽，笑道：“不敢！我是想姐妹们而已。张载，张骏臣[1]，才是那幌子。宫里老不放我出来，我是好玩儿，画船诗会，骑马游春，我都欢喜。”
“你还有客吧？”
“有！”连辛问，“姐姐从何而知？”
“他来了。”
便见药罗葛都在鹿苑下马，白马胜雪，春衫如翠，隐在一痕山水之中。
腰横短刃，鞭似流星。
他步来，揖道：“见过县主。”
那碧睛犹垂，含着一切春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