数十年间,红港新旧字头林立,大大小小数十家,坐馆揸数上百位,倚仗字头旗号讨饭吃的兄弟更是成千上万,共同组成红港的地下秩序。

    譬如有老牌黑道如东华,叱咤一时。当年,其坐馆甘地因涉嫌唆使他人谋杀而被请入差馆饮茶,下午,帮派兄弟吹鸡晒马,堵得警署门口水泄不通,直至甘地毫发无伤被送出差馆,其势力可见一斑。

    时代变迁,新旧交替,随着十年前社团龙头被捕入狱,东华元气大伤,树倒猢狲散,如今的东华风光不再,其下势力,大部分被对头人瓜分吸纳,余下一小部分重组,终究是苟延残喘,不复昔日辉煌。

    现如今,红港最炙手可热的字头得数联胜堂、义兴社,与洪新帮。三家称霸红港,分庭抗礼,触角涉及各行各业,各方话事人表面和和气气,实际暗流涌动,互相争夺生存空间。

    其中,义兴社与联胜堂曾是姊妹社团,第一任龙头是一对姓唐的孪生兄弟。哥哥唐庆任香主,行事保守,弟弟唐隆任先锋,灵活机变,后因理念不合而分家,字头一拆为二。

    三十年后的今日,唐庆确诊肝癌,已放话不再接触帮会事务。唐隆虽同样退居幕后,可余威尚在,联胜堂前一任话事人黄怀东系他嫡系手下,涉及道上社团的大事,唐隆仍掌握所谓的一票决定权,成了传说中的“地下皇帝”,人称教父。

    至于鬼手林,便是黄怀东之下的第二号人物。

    鬼手林,原名游天林,十四岁入帮会,最初只是随大哥在街边砍杀收陀地的烂仔,性格好勇斗狠,拳头够硬,踩着一个个大哥肩膀向上爬,一度混上红棍职司。而最终助他跃过龙门的,是那颗擦过他后脑头皮的子弹——生死关头,他越过大哥,扑倒当时还任社团“白纸扇”的黄怀东,就此得到赏识。

    据说黄怀东为表重视,本想将一整个金水湾的赌档夜总会交予鬼手林看管,谁知这时“教父”唐隆发话,鬼手林被派泰国,这一去就是八年。

    八年间,联胜堂与东南亚屡传合作,联系更为紧密。个中内情,不必细说。

    八年后,鬼手林风光返港,各人眼明心亮:何时回来不得,非在联胜堂话事人即将换届选举这个时间点回来?一回来就大摆宴席,名为接风洗尘,实际又是想给哪些人一个下马威?

    饭桌上,目光交接传递眼神,众人各怀鬼胎。

    宴会厅内,客已坐满,游天林落座主桌主位——他一袭花衬衫配亮橘色西装外套,平头,后脑发脚有道蜈蚣形状的狞疤,衬衫松开两粒扣子,胸膛亦有烧伤疤痕。

    游天林似将身上疮疤视作勋章,并不加以掩饰。他性格狂傲,近年得势更是不见收敛,此时将饭桌上一张面孔一张面孔地认去,即使是一些颇有江湖地位的叔父级人物今夜亦赏脸赴宴,腆着脸与他寒暄忆往昔。另一些为他如今地位所震慑的小堂主则纷纷起身敬酒唤林哥。老大敬酒,厅内兄弟也举杯起身,异口同声山呼“林哥”,情形壮观。

    围坐主桌偏角,郭友生旁观这场献媚。

    身旁传来一声冷哼,他转头一瞧,是金牙丁。

    这金牙丁今年三十有七,之所以能在联胜爬到中层,无非是仰仗着他老爸曾是跟随唐隆自立门户的功臣之一。可随着老爸近两年失势,金牙丁本身亦是绣花枕头一只,现如今也只能看看浴场,管管报摊,在花档餐厅里逞逞威风,真正赚钱的赌档粉档,没一样由得他插手。

    “这麽爱做骚,怎麽不上电视对着一众记者做,那时有得他做,多威都做得!”金牙丁酸气冲天,手上汤匙一丢,定啷一声,引得桌上部分注目。

    他一一瞪去,眼珠暴起,一当对上其中一个叔伯,又瞬间变回老鼠,头一低,默默讪笑,露出下排一颗金牙。

    郭友生与他不相亲,但也知道联胜堂的金牙丁从来只是一个欺软怕硬的废柴,有姿势无实际,成不了大事。

    不过这也足可见游天林这一番高调返港,确实惹得某些人坐不住了。

    低头食冷盘,余光瞥见身旁空座,郭友生想起许萦自道出门整理未归,别是遇上麻烦。

    正欲招保镖出门去寻,此时听得一声门启。众人闻声望去,见宴会厅虚掩的大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。

    万众瞩目下,许萦逆光款款走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