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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一个月后。

    沈燕宾在一家老牌本帮菜馆请宁姜吃饭。

    地点是宁姜选的,沈燕宾先到,等他被许独峰的人送来,才把点菜权交给他,宁姜表示感激:“果然只有女士才拥有真正的‘绅士’风度。”

    沈燕宾幽默地回应:“男人是这样的,义气、风度、慷慨,越缺什么,越宣称自己拥有什么。”

    宁姜宛如刚出狱,穷凶极饿,一看就是熟客,毫不客气先叫冷盘:“四喜烤麸、兰花豆腐、花雕醉腰、吊糟拼盘……转告主厨,拿陈年好酒糟来,千万别想着应付我。”

    他似笑非笑,气质竟和宗隐有三分相似,侍应无端被看得紧张,忙不迭答应:“我们主厨对每一道菜都会精益求精,请您放心。”

    宁姜不置可否,颔首,刚被宗隐没日没夜地玩了一个月,整个人气质都冷浸浸,仿佛异变的月光,只是不说话,便让人心底发虚。

    他转向沈燕宾,又笑得无辜,像刚出校门的大学生:“现在能做整席青鱼宴的馆子不多了,这里的‘红烧白桃’和‘青鱼汤卷’一定不能错过。”

    他点的菜都不在公开菜单上,沈燕宾好奇:“你是真会吃。”

    宁姜仍是笑——已经被作践成这样,每年到了秋冬肺部旧伤除了隐痛,还牵动胸腔瘙痒,像棉花发芽,搞得他时时咳嗽。那么,自然不能亏待尚且健康的胃。

    所谓“红烧白桃”,也是青鱼,不过是最嫩的脸颊肉,雪白鲜美,无一丝赘刺,是濒临失传的老食谱。

    这世上尚有少部分在传统农场放养长大、被无痛屠宰的猪与牛,但没有一只海鲜——无论是鱼、虾、参,抑或拥有极高智力的章鱼,没有一只海鲜不是被虐待而死,而它们并不像人类所以为的,毫无痛觉。

    宁姜享受美食,管不住口舌造业,但心底冷定地认为:他已在偿还,已然身在地狱。

    沈燕宾神情复杂地打量他,宁姜仍然穿带贝壳纽扣的丝绸衬衫,搭一只米色披肩,看起来便有温柔触感,留长的头发微卷,随意垂在一侧。

    已是炎夏,他还穿高领长袖——当然是为遮痕迹,宁姜笑着向她举杯,多谢她无言的理解。

    他被宗隐关了一个月,做了一个月人肉花瓶,确实不太好见人。

    这个月终于轮换到许独峰手里,许先生似乎改换赛道,特意留着宗隐,是要他做恶人,好对比出自己的温柔,不仅情事上温存许多,还大发慈悲放宁姜单独出来会友,真是打一鞭子给颗糖。

    自从许独峰和应执玉打架的事闹出来,不止应家视宁姜为眼中钉,许家也有风言风语,许独峰和宗隐一人一月,正好拿宗隐当挡箭牌,以示自己没有沉迷玩物。

    宗隐对他,还大有用处,是用于驯化的那根“鞭子”,不用脏了自己的手,而宗隐本人呢?似乎也乐得尽情在宁姜身上施展黑暗幻想。

    ——似乎。

    先前宁姜在婚礼现场被做到昏迷,结束立刻发起高烧,隐约感觉到许独峰一直在身边,沉沉叹气:“宁宁,别怕我。”

    真高明,只在事态可控时才发疯,又游刃有余以施恩姿态出现,但凡宁姜心理防线脆弱,只怕早已患上斯德哥尔摩。

    宁姜烧了一个多星期,然后才被宗隐接走,因此宗隐其实没有拿到一整个月——当然,许独峰是不可能把时间补给他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