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渐浓,紫兰轩内的喧哗声变得模糊暧昧,男人醉酒放浪之声与女子娇嗔呢喃混杂,令听力敏锐的白凤坐立不安。

    除了声乐,耿直少年不知道能和弄玉说什么。

    弄玉体贴地开口道:“乐如其人,白兄一定见识过很多新郑之外的人物风光。上次你提起的多是山川景色,这次弄玉是否有幸听闻别处的人文风情?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只要不冷场就好。白凤心底长出一口气。

    弄玉虽容貌娇美,但琴曲透着坚韧,白凤不会把她当娇花哄,坦然说起自己见过的世间美丑。

    虽然夜幕百鸟名义上是刺客团,但他既然是在姬无夜手下干活,自然也免不了干些刺杀之外的活计,送信、传递情报、巡查属下……路途中总能见识高门显贵和黔首小民的悲欢离合。

    “黔首们很容易满足,只要能吃饱一顿饭就开心的会唱起土谣。”

    “但他们也很狡猾。看起来淳朴诚恳,但其实也能冷酷狡猾——他们真的会吃人。”

    “公侯贵族的话,有点可怕。”

    “究竟什么样的贵族,竟然令白兄说出‘可怕’二字。”

    “人殉。”

    白凤握紧手中杯,忆起当初见过的惨剧:“当今世道皆事死如生,只要地位尊贵的人死去就有活人送命。就算墨家强调节葬,孔孟说这么干的人会绝后(始作俑者其无后乎),也总有不听人言的高门前扑后拥。我因此听过一桩旧事。”

    弄玉作出感兴趣的表情。

    白凤:“殉葬,自然是被殉者身份越高越好。那桩旧闻里,被殉者有一位被死者亲友打着娶亲的名义买来的失国公主。”

    “那个女孩儿,连同余者无名仆从十数人,一齐被活埋于死者墓室。”

    “啊!”弄玉掩口惊呼。

    “不过,”白凤神色自若地说起意料之外的转折,“第二年我路过,听说他家独生幼子夭折,不出意外会绝户。等第三年,听说他家被路过的游侠儿灭了门,鸡犬不留。”

    弄玉:“……”

    她本来正为红颜薄命伤怀的心情顿时变得哭笑不得:逗女孩子开心的故事是这么讲的吗?

    不过这么看来,这位白凤公子确实对她毫无绮思。

    “乱世求存,高门显赫与黔首小民之间的差距就是这样。两者地位无限远,但距离死亡皆是无限近。”白凤的评语中不自觉带了居高临下的冷漠。

    弄玉温柔地微笑:“原来在公子眼中,这就是乱世。”

    白凤无知无觉地说:“黔首小民固然朝不保夕,但王族公室也没永享太平。高位者一旦沦落,下场往往比草民还惨。这不是乱世是什么?”

    弄玉笑容带着黑气:“就如你我一般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