糖纸在黑暗中斑斓闪烁,像一粒指尖大小的欧泊石。

    起风了。杜敬弛缩进被窝,半张脸露在外面,盯着帘外被篝火照映而忽暗忽明的沙地。

    夜空不受炮火侵袭时有了截然不同的晚意,碎星聚落成一片片属于黑夜的云,像极了他表姐挑选珠宝时,店家在深色绒布上铺开的钻石,令杜敬弛回想起初中时每个月满的夜晚,表姐都会拉着他一块出门散步。

    她近乎烂漫朝掠过天际的飞机伸出手,握起拳头往心口一放,说集齐多少架就可以许一个愿望。

    而他会配合家中女眷们各种大胆幼稚的想法——比如汪晖楠面临婚姻危机拉他去南极看血瀑布,结果母子俩刚坐上前往泰勒冰川的船,杜泽远就搭直升机匆匆赶到给他们拦下来......

    上一秒杜敬弛还在梦里看蓝绿变换的极光,下一秒睁眼便成了大虹神似表姐的五官。

    他下意识叫了声姐,眼睛都睁不开:“再多睡两分钟...”

    大虹哪有他表姐温柔,一点儿都不纵容人犯懒病,拍拍他睡出红印子的脸,麻利把杜敬弛从床上扽起来。临推出门还侃了嘴垒在他床头的火腿罐头:“猴子就拿了两罐。”

    空气中总飘着股淡淡的咸腥味,阳光灼热,浑身腻出一种头重脚轻的烫意。

    孩子们聚在帐篷前等医生,但杜敬弛觉得他们喜欢的大概是李响青和大虹口袋里掏不尽的糖果,毕竟缠着她俩就能分不少“封口费”。杜敬弛蔫巴地滑下半个身子,脑子里想着今天该怎么躲开小煤炭们。

    显然更多孩子循着大哥哥的味道来了,不等大虹把杜敬弛抱上轮椅,一群小煤炭就围上来,用昨天从他这学会的三脚猫中文问好。有杜敬弛在孩子都不爱吵大虹,更别提打扰李响青,一个个轮流把轮椅推来推去,玩得不亦乐乎。

    这么几天折腾下来,杜敬弛实在受不了了,主动请缨给李响青打下手。

    表情诚恳的不行:“大虹,我真想跟医生学点东西。”

    其实放他拦着孩子们别捣乱的作用还大些。但大虹看着杜敬弛一双拱眉高高扬起,少了几分贵公子的傲气,也就配合少爷不可多得的奉献精神,应允他去李响青身边呆两天。

    这事免不了晚上围着烤火时说给孟醇听。猴子整个人挂在阿盲身上晃荡,大虹说一句他笑一句,巴不得把杜敬弛下辈子的脸皮都嘲笑干净了。

    刚开始杜敬弛听见还要朝一群人的方向瞪两眼,后来也学会当聋子,两耳不闻窗外事。

    他打小没什么长处,就是想得开。

    可每当抬头仰望圆满的月亮,杜敬弛还是会为此时此刻的处境感到失落,像一颗陨石极速坠落,砸开他忐忑不安的外壳,露出使其脆弱的属于千里之外的那一部分。

    从日出到黄昏,李响青能带着他看不少乱七八糟的伤病。

    被烧伤的大人小孩太多,以至于仅仅四十八个小时,杜敬弛看着血水和蛆虫,就像看着碗里密密麻麻的大米饭那样平静。

    这群孩子,杜敬弛深信不疑,一跤能把骨头摔出来。瘦得从娘胎里爬出来没吃过一餐饱饭似的,每回李响青递出去一颗糖,他们就用蛤蟆似的凸眼球紧紧盯着医生的脸,干枯如鸟爪子的手近乎疯狂地朝人掌心拿掏,贪婪得叫他心慌,杜敬弛忍不住想离得远一点、再远一点。

    他也不懂,为什么会有人听见钟声响起就能放下一切,朝着那座圆顶钟楼,虔诚到愚蠢地合十,跪拜,祷告,着魔一样念念有词。

    ...无论男女老少。

    以老王为首这几人忙碌得十分突出。